烏月啼

一言在此,千生万世

狐狸心

胡小宓捡到温戚的那日是个雨天。

微蒙的雨细细密密地撒着,她鬼鬼祟祟地靠近一颗老槐树,槐树下是个面容清俊的男子,双腿盘起,打坐调息。当然胡小宓是不会知道什么叫做打坐,她只是觉得这男子坐着的姿势格外奇怪,却又说不出的好看。便蹲在一旁,呆呆地看了许久。

男子良久都没有睁开眼睛,正当胡小宓大着胆子捋开袖子准备戳一戳他的时候,男子栽向了另一边。

胡小宓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男子抬回了半山腰的小木屋里,其间多少次想撂下他不必多言。将男子放在竹床上,她便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,看着男子似乎微有起伏的眉间,不由自主又发起了呆。

木屋很小,却也是五脏俱全,许久不见男子醒转,胡小宓便转去了妆台旁,一件件脱下衣裳,欲用清晨刚打来的泉水擦身子。妆台上有一柱早起点上的甜香,弯弯袅袅快到了尽头。胡小宓一边擦着脖颈一边哼着歌儿,转身翻着抽屉去找香,却见床上的人已坐了起来,看着她。

她站在窗前,背着光,便也看不清那男子是个什么表情。

“哎?你醒啦。”她继续擦着身子,也不避忌,胸前一片风光大好。男子似乎愣了一愣,随即转开眼,也不说话。

胡小宓也不管他,继续哼着歌儿将香插上点燃,又换上了前日熏得香香的新衣服,蹭到了男子身边。原本不大的眼睛此时睁的圆溜溜的,道“哎?你是哑巴么?我听临溪街上的老妈妈们说,哑巴是不会说话的。”

男子咳了一声,坐的离她远了些,道,“姑娘,自重。”

胡小宓只听到了姑娘,后面两个字没听清,其实听清了也听不懂。

见男子离她远了些,担心他也听不到自己说话,便又凑上去了些,“哎?你长得真好看,我能摸摸吗?”

男子又退远了些,可已到了床边,显些掉下了床,便悬了半个身子在床外,也不答话。

“哎?你老是往那边去做什么?”胡小宓再一次凑了过去,这次她的手探上了他的腰间,男子的身子猛地一紧,正要甩开她,却见她抓住了他腰间的一块玉。那玉成色极佳,触手即温,上面刻着三道痕迹,看着既像水流,又似远山。此时闪着幽幽的光芒,“哎呀好烫。”胡小宓刚看清那痕迹就脱了手,那玉重新垂回男子腰间。

男子这才抬眼认真瞧了瞧她,又攥紧了玉,道“不知姑娘可有婚配?”

 

 

胡小宓就这样进了温家,是用八抬大轿抬进去的。城里人听说了温家的七公子终于娶了妻纷纷纳罕不已。即便没收到请柬也都要挤到温府门前凑凑热闹沾沾喜气。胡小宓是个不安分的,时不时要撩起喜帕揭开轿帘东张西望一番,如此,轿子还未到温府门口,半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了新嫁娘是个什么模样。

一双含水目,半面粉香腮。却没人知道,另外半张脸上,有条长长的疤,从眉间直到耳边,扑了厚厚的粉,仍是掩盖不住。

温戚对她很好,有求必应,其实她也没有什么求。多半是清晨起不来让他去山顶打泉水,傍晚怕黑让他去捉萤火虫。温戚总是应声去做,但他也好奇,在他来之前的日子里,这屋子里面没有蜡烛没有萤火虫,这小小的姑娘是怎么过来的。她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模样,却比同龄的女孩子更要娇憨,甚至不算娇憨,该叫天真,似是孩童般,又有些傻乎乎的。

温戚渐渐地发现,她的不谙世事来源于父母早逝,无人照应,用她的话来说“我从出生时就一个人在小木屋住着,好像从来就是没有爹也没有娘的。”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一点波动都没有,似是完全不明白温戚的错愕。

温戚教了她许多东西,大部分她都没有学进去,而有一样却是学的飞快,那就是依赖他。自然依赖这个词是温戚总结出来的,胡小宓的字典里可没有这么高级的词。

胡小宓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凑在温戚的身边,用脑袋上的软发蹭蹭他的下巴,或者就坐在桌边看着他傻笑。我喜欢上温戚了,她心说。想完这句话她便被自己吓了一大跳,喜欢这个词,是这样用的么?她扭了脖子仔细想着,终于将目光从温戚脸上挪开,可过了片刻又不知不觉地挪了回来。笑眯眯地盯着他,早忘了自己先前想的都是些什么了。

所以当温戚再次问她是否要同他成婚时,胡小宓拼命地点头,点到后来脑袋都有些发晕,只因为温戚说,成婚就是两个人以后可以天天在一起,连晚上都能睡在一张榻上。

可是被八抬大轿抬进去的那日,温戚并没有和她在一张榻上睡觉,准确来说,在清晨见了骑着大马着红装来小镇上迎亲时的他之后,她并没有再见到他。

胡小宓是第二日卯时三刻醒的,她先睁着眼睛瞪了床顶的红帐子许久,再窸窸窣窣穿上了昨日脱下的衣服,因为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其它的衣物。

门被推开,四个丫头鱼贯而入,皆恭敬地福了福身子,“七少夫人,婢子来服侍您起床。”还未等到她反应过来,一名青衣女婢已走上前扶起她,轻手轻脚地脱起来那一身大红袍子。

胡小宓有些迷糊,本能想要反抗,却想起了温戚说过的话,“嫁给我了要乖,不然我会不要你的。”温戚是笑着同她说的这句话,语气温温柔柔,但是她却记得认真,她总觉得这句话是一定要听的,因为温戚的眼中,似乎并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。

“温,温戚呢?”胡小宓说话有些抖,大概是被初春的寒气冻着了。

“七少爷昨夜嘱咐婢子好生服侍少夫人,说是辰时便来接少夫人去向老夫人,夫人敬茶。”婢女将新衣服略整了整,柔声说了这些,便退在一旁,由身后的紫衣婢女递上清水。

婢女果真没有撒谎,温戚进院落的时间恰是卯正末刻。他沿着石阶走进正堂,看见穿戴的整整齐齐地胡小宓,“不错。”他眼中似乎略有赞赏,看的胡小宓欢欣鼓舞,连忙走上前去牵住温戚的手,“走罢。”

温戚微微一怔,反手握住她的手,道“好。”

身后的婢女纷纷纳罕,少爷昨夜一夜未归,将新嫁娘扔在房中一宿,明明是并不喜爱的模样,此时却如此温柔。而新嫁娘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,被扔在新房一晚上,却也不哭不闹乖乖巧巧,还着实是件怪事。

傍晚时分胡小宓才回了院子,身后跟着的婢女满满捧着满满一盒子的各色宝物。白日里,各个长辈见了她都笑眯眯的,她是个懵懂的性子,不懂得如何讨人欢心,但是乖这个字还是懂的。一切听从温戚的话,叫行礼行礼,让喊人喊人,再加上眸子里面点点的水光,让人不疼也不行。

温戚晚上回了院子,脱了衣裳跟块木头似的躺在床上。

屋里早熄了蜡烛,胡小宓却没有睡着。她抱着厚厚的棉被有些笨拙地转过身子,温戚从平躺已改成了侧躺,背对着她。

“你睡着了嘛?”她小声地说,瓮声瓮气。没有人理她,她便从被子里伸出一根指头,戳戳他的背,有些硬邦邦的。

“我有些累了,早些睡吧。”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,没有半分不耐。

“好~”胡小宓顿时有些开心,裹紧小被子,本能想要去挨着他,怕他不高兴,又缩了回来。她在被子底下抱住自己,对着红帐子笑的甜甜的,没一会儿便起了轻轻的鼾声。

 

 

胡小宓跟在温戚的身后,拐进了长长的巷子。原本凭着温戚的功力,早该发现她在身上,可关心则乱,他一颗心全在秦鸢濛身上,哪儿还有心思去管其他。

“还能支撑多久?”温戚一进门便冲去了床边,满目焦灼。

“半年最多了吧。”床边的老者叹了口气,垂目立着。

“再给我两个月,我一定能让她心甘情愿地交出内丹。”

“这胡小宓可不是普通的狐狸精,她的封印一旦破开便不会如此懵懂,主上一定要尽快。”

胡小宓听的云里雾里,“不是普通狐狸精,那就是厉害的狐狸精?那,我是狐狸精?”她似乎明白了什么,耳边是里面老者的声音,“狐狸精的内丹一定要其自愿交出,否则便是无用。”又是一声叹息,“主上万不能慌张,打草惊蛇可就没有机会了。”

饶是胡小宓再蠢些,也明白了这些话是什么意思。

第十日,温戚将胡小宓抱在怀里喂着桂花糖,一口一个小狐狸地叫着。

待胡小宓吃完,又任她在自己脖子下面蹭着头发,满目宠溺,当真一对神仙眷侣。

“其实,你不用这样的,我把内丹给你,好不好?”胡小宓抱住他的腰,抬着头看他。

温戚的手僵住,悬在半空中,放也不是抬也不是。

“喏,我自愿的。”她站起身来,吐出来一枚红色的小果子,托在手里,笑眯眯地看着他。

“你,什么时候.....”他突然发现胡小宓脸上的伤疤消失了。

“快拿去救她吧,她很漂亮啊,可别错过了。”胡小宓又躺回了藤椅,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扇子。

温戚心中有些酸涩,腰间的玉佩抖得厉害,被缝隙爬满,最终裂成碎片掉在地上。

扇子最后掉在了地上。

温戚很高寿,活到了八十七岁。

到后来,镇上的人们只记得那个高寿的温家老爷,有过一个夫人,姓秦。




年初时候写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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